11月7日、8日,著名青年舞蹈艺术家王亚彬携舞剧《青衣》回到南京。5年里,这部改编自作家毕飞宇同名小说的舞蹈作品演出近百场,创下了舞界奇迹,还登上挪威国家歌剧院的舞台,并受邀参加美国匹兹堡国际首演艺术节。德国法兰克福报曾这样评价该剧的编舞、导演、主演王亚彬:“她柔软流畅、极具爆发力的动作令人心碎。”

赶在演出前采访了亚彬。坐在记者面前的她连妆都没有化,说话轻声慢语,似乎性子绵软,但你仍能感觉到“不疯魔,不成活”的筱燕秋正在她的体内盘踞。五周年之际回到南京,一贯低调的亚彬愿意停下来谈谈《青衣》创作中的一些经验,来看看它能否对当代舞剧产生启示。

王亚彬

《青衣》讲述了京剧青衣演员筱燕秋追求艺术理想的故事。舞剧开场,一轮硕大皎洁的月亮悬挂天幕,一段筱燕秋与“嫦娥”(京剧《嫦娥奔月》中的角色)难解难分的双人舞诠释了主人公对艺术的痴魔。在车水马龙中与交警面瓜相识,随即坠入庸常的家庭生活,她在沙发上踮起脚尖,眺望窗外那轮已然变得黯淡的下弦月。艺术梦想接连被现实击碎,筱燕秋在遭到了新人的厌弃后,挥起长长的水袖,完成了雪夜里的最后一次独舞——生命之花的终极绽放。

从小说《青衣》到舞剧《青衣》,基本叙事架构和艺术风格的精准转换是创作成功的首要条件。“比如筱燕秋和交警面瓜的相遇,我们通过运用多媒体投影、音乐烘托和精心设计的舞蹈语言,来传递故事发生的情境和人物的身份等。又如表现两人的婚后生活,我们选取了沙发这一最具典型性、浓缩性的道具,作为揭开人物关系的小舞台。从小说到舞蹈,我们苛刻地要求每一处转换都是准确的,同时又是符合舞蹈艺术规律的。”亚彬说。

筱燕秋执拗地望向月亮,面瓜却不断地把她的视线掰向自身;教学生春来扮演嫦娥,身旁的数面镜子映出了春来娇艳的面庞,也映出了筱燕秋曾经的自己;命里带来的两根水袖是梦想的翅膀,也可以变成缠绕于身的枷锁——舞剧《青衣》不只完成基本叙事,也通过充分运用道具和舞蹈动作,展现艺术家对生活的提炼。观众们看到的不再是空洞华美的舞姿,筱燕秋的每一次腾跃、旋转、抛出水袖,都让观众们最终看到了自己。

《青衣》将舞蹈的抒情功能发挥到了极致。对艺术的执迷、婚姻生活的苦闷、对晚辈的期许、得知怀孕后的恐惧、梦想幻灭后的苦痛与升华……舞台变成了筱燕秋的心理空间,承载着巨大的情感能量。这种情感的流动、转换又是无比流畅乃至严丝合缝的,就像潮水蓄积涌动,最终倾泻喷薄,形成了人物命运的质变。这种流畅度和亚彬对舞剧结构的创新密不可分:“传统舞剧一般切分出相对独立的几幕,但《青衣》并不分幕,尽可能地做到凝练和紧凑。这样85分钟的一台剧看下来,观众并不觉得很累,体验感更好了。”

这也造成了《青衣》在江苏大剧院演出时一个颇有意思的现象:观众们几乎是安静地看完了全场,直到大幕拉上时才迸发出热烈的掌声。这一方面因为该剧衔接紧凑,鼓掌会影响演员表演,另一方面也是因为,观众们是在和舞台上的筱燕秋深深共情,而非仅仅被演员们精湛的舞技所打动。

“这才是《青衣》取得成功的关键。舞剧不光拼技术,更要讲人的故事、呈现人内心的戏剧;不光追求‘美’,也要有思想,对人的处境做出回应。”亚彬总结说。

那么在筱燕秋身上,观众究竟看到了什么?答案可谓是“横看成岭侧成峰”:一些人读出了理想与现实的永恒矛盾,女性观众看到了婚姻与事业的难以两全,令王亚彬自己最有共鸣的则是关于“生命如何通过艺术来寄托”。这些殊异的理解吸引无数人从四面八方汇拢到同一个舞台前,领略凡人生活里惊心动魄的自我搏斗,又在主人公的悲剧中感受到源自生命深处的力量。

作为一名八零后舞者,亚彬对筱燕秋的诠释展现出了超乎年龄的驾驭能力。无论是低头凝视水袖时的顾影自怜,还是内心翻绞之时眼里流露的无限悲辛,她都拿捏得相当到位。最令人惊叹的是两根长达3.5米的水袖几乎成为舞者肢体的延伸,极大地辅助了情感的宣泄。这背后隐藏的功力可想而知:舞者抖动水袖时的一丝细微的偏差,都可能影响到艺术表现的精度。

如果追问舞剧《青衣》诞生的机缘,我们也许能获得更多的启示。亚彬透露,她是在出演根据毕飞宇小说改编的电视剧《推拿》时,顺便阅读了毕飞宇的其他作品,一下子被《青衣》打动了,于是萌生了改编的想法。平时亚彬也很喜欢读书、逛博物馆,除了让身体得到休息,来自书籍的滋养也在帮助她理解世界、创造艺术。可见舞蹈家在“爆发”之前,一定有长期、深厚的素材储备和艺术积淀,这样她的舞蹈才是真正有力量的。

以水墨画般的留白和京剧青衣故事传递东方神韵,又借助国际语言讲述人类共通的故事,《青衣》无疑是一部具有示范意义的舞剧精品。亚彬透露,她即将和苏州芭蕾舞团创排芭蕾舞剧《丁香》,该剧将以西方艺术的形式演绎雨花英烈丁香的故事。中与西、过去与当下、英雄与“我”之间将会如何碰撞统一?对亚彬的新作,我们充满期待。